阿诺德·伯林特 | 外层空间的设计

科学的历程  |   2019-05-19 18:05

来源:科学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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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美学

作者:阿诺德·伯林特出版社: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

作者 阿诺德·伯林特(美国长岛大学名誉教授,国际美学协会、国际应用美学协会会长

翻译 张敏 周雨

责编 许嘉芩 刘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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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生活的时代,太空已经发生了改变,从作为科幻小说里逃避的处所到成为现实中人类进行探索和旅行的对象。太空不再仅仅具有推测的重要性,使我们思考可能存在的世界;而且成为理解人类世界的本质和条件的一个真实因素,这个世界在人类的改造下不断变化。我们进入了太空,随之而来的是条件和体验的变化,这就要求我们重新思考一些概念,通过它们我们可以理解环境并依照环境的要求来行动。在进行太空探索的背景下,通常用以组织事物的空间概念也失去了其原有的意义,在许多用语中都隐含着以地球为参照的空间性,这些比喻如:我们常说到“争论的基础”,再如“从低到高”或者“从下到上”的等级安排。地球上的空间是受重力支配的,当我们脱离开它的影响,基础、层次、上层建筑以及类似的一些表达就成为地球时代的遗迹。笛卡尔坐标理论的提出终结了阿基米德的固定支点学说。

正如现代物理学的发展已经转变了我们关于空间的概念,现代科技的进步有可能形成一种新的空间体验。人类进入太空这一事实使我们不得不思考大量的实际问题,这对我们的才智和想象力是一种挑战。研究太空社区的设计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但这类研究很少从美学角度进行探索。然而,我们不仅要思考在新的环境条件下人类生活如何进行,还要认识和指导这种生活所具有的不同性质的条件,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在未来的人类环境,尤其是在太空环境之中,其社区对艺术的本质和作用甚至包括审美都提出了质疑。利用太空时代的技术,人们将在这些环境中建造几乎完全自足的物理和社会的单元,这些单元构成了全部的环境,它采用的形式有轨道、固定的空间站或者在外星球上设立属地。

这项艰巨而复杂的计划的特征是什么?道德和审美因素如何在社区的设计中体现出来,尤其是太空条件下的社区?在太空环境中,艺术品和艺术活动是怎样的?所发生的变化对艺术的含义产生怎样的影响?

在任何时代,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社区的产生和发展都是人类的选择和活动的产物,。尤其自上个世纪以来,社区的建设首先要经过充分的设计。然而,太空社区的建设与此不同。一方面,它们可能是完全独立自足的整体。而且,这些社区的建设和运行非常复杂,需要使用高科技的材料和技术。这样的社区成为国家宇航局及类似机构进行认真规划的对象,而且只有通过可行的技术途径,这样的社区才能被建造成功。设计方案并不存在于虚构的想象领域中;它们是具体和必要的。

在这样的讨论中把艺术作为一种因素似乎是多余的,但并非如此,原因有两点。其一,任何社会集团,不管它所处的时代和社会结构如何,都展现出艺术活动和审美的敏感性,并成为其生活的一部分。没有理由可以假定或者期望太空时代的社区会有所不同。然而,让人产生浓厚兴趣的是,在这种完全由人类构筑成的环境中,艺术会有何种贡献。

在这种社区的建设中,艺术不只是偶然的附加因素,这样说的原因在于,一切人类生活环境的建造都包含有创造性的因素。更不必说把社区建设成为一个完整的和自足的社会,物理和感知的实体,就是承担了基本属于艺术化的过程。谈论把艺术引入这样的社区中是多余的:社区的设计将决定将要生活在其中的居民的体验,而且,创造一个体验的领域是基本的艺术行为。

设计者有责任形成体验的条件。设计方案当然受到经济和技术条件的制约,但一切创造性的活动都是在一定的可能性和限制中进行的。然而,当设计者不再考虑重力、地球上的时间演替以及其他影响建筑设计的前提条件所带来的限制时,所作出的选择就会完全不同。那么,太空社区的设计者应该怎样做决策呢?在考虑社区的形式和带给人的体验时,他们应该遵循自己风格上的偏好、个人的直觉和理论主张吗?如果太空社区由格罗皮厄斯(Gropius)、高迪(Gaudi)、雷捷(Leger)或者莫奈(Monet)设计,会同样使人满意吗?仅从技术或美学的角度对此问题作出回答是不够的:社区的设计牵涉到了道德问题,即如何形成一个好的、公正的、符合人性的或者更合理的社区。它迫使我们认识到,一个人性化环境的设计融合了审美和道德。

当我们审视一下其他的文化,我们发现这些文化在组织、理解和利用空间的方式上与我们的方式非常不同。丸山(Magoroh Maruyama)从不同的文化和历史时期发现四种值得注意的设计模式来说明这种不同。第一种模式是同质化(homogenistic),它的组织原则是把各单元整合成一个富有形式感的结构。几何和对称的构图是常见的手法,同时运用空间、体量和体积等手段使感知者与空间分离开来,内部与外部分离开来。不管是有特定目的的房间及家具,还是各组成部分以及显示出来的等级结构,都反映出永恒和秩序。第二种模式是隔离模式(isolationistic),空间的组织没有确定的形式,随意地划分为独立的、缺乏关联的单元。有时专门为了个人的需要,这些单元大多是隔离和自足的。丸山称第三种空间模式为稳定模式(homeostatic)。在一种稳定或循环的模式里,各种各样的因素相互作用,这种模式处于一种和谐的平衡,不管内部如何变化仍旧能够维持。在一种内部与外部的连续性中,物体和空间不是对立的而是相互支持的关系。与此同时,感知者自发地对整体有了把握。最后一种模式是(morphogenetic),这种模式富于变化又具有敞开性,不同的要素在其中和谐地相互作用。我们会产生一种场所感,其中每一种构成要素既独特又与其他因素相关。如日本的一些园林,感知体验依次产生并具有多种可能性。当我们进入其中,我们的体验不是静止的,并随时有可能转变,随着我们位置的变化获得的体验也随之增长,物体与场所也相互影响,这些都反映出空间需要通过运动来感知。

尽管在任何文化集团和历史时期都会有例外的情形,丸山提出的框架在好些方面都非常有帮助。首先,他的分析显示,不同的文化和时代在组织空间体验的时候有不同的方式,同时确证了一些空间组织的模式。其次,理解空间的不同方式提醒我们,当我们针对不同的群体设计太空社区的时候,需要认真考虑不同的文化需求。最后,以这些重要的空间组织模式作为参照,这个框架使我们有机会重新审视我们自己的空间利用方式。尽管丸山主要在西方和非西方的文化价值与形式中思考这些模式,然而,这些模式更重要的意义在于让我们认识到,一些基本的选择是可能的。

在经过整体规划的社区中,我们运用技术手段有能力对环境的条件进行控制,决定它的空间特征、温度、湿度、气候、气压、日长和重力,所形成的体验是过去难以想象的。对设计者来说,来自于技术的限制似乎比以往更少。然而,仅仅技术和经济方面的考虑就决定了我们的环境吗?我们的能力是唯一限制我们所应该做的事情的因素吗?技术让我们有了选择的自由,但没有做出回答,道德的要求可能促使我们做出选择吗?如果审美和道德因素不可避免的牵涉在技术问题之中,我们怎样把它们带来的限制和机会融进一个创造性的设计中呢?如果事先树立文化、审美和道德的目标,会引发与选择相关的一些基本问题。我们应当遵从怎样的指导?如果我们不得不回答这个问题,就牵涉到一些基本的哲学问题。

技术给我们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我们不仅要考虑社区设计的各种可能性,还要考虑将要在其中生活的居民。通过对感官刺激物的控制,人类就具有无穷的适应性吗?感知心理学最让人振奋的一些研究成果就来自于对感受性匮乏的研究。这些实验显示,如果减少或消除环境带给我们的感知刺激,人们会难以忍受这样的环境,如果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们会迅速产生幻觉,甚至进入精神病的状态。一旦我们承认需要从环境中获得感官刺激,审美感知就是这种需要带来的结果之一,不管是何种类型的审美感知。或许艺术就是可以满足审美需要的一种情形,审美需要是感知必要性的一个扩展。这些研究使审美体验有了生物学和心理学方面的基础,对我们理解审美价值以及审美和道德的关系有重要的意义。

通过设计者的设计可以使感知的要求得以实现,这意味着变化和兴趣的发展成为关注的中心。社区设计,尤其是太空时代社区的设计,创造了能够满足感知意识的环境。因而,空间和体量的形式,颜色和质地的分布,声音的显现及特征,光线的强度、性质和方向,时间的规定——所有这些方面决定了人类世界的特征。人们所作的选择同时也是一种审美和道德的行为。在创造这种环境的过程中,这些决定共同形成了完整的体验世界,它类似于电影院和小说带给人的想象的世界。太空社区曾经被认为是虚幻的世界,如今可能成为现实。设计者被赋予通常电影制作者或小说家才享有的荣耀,通过这一点也可以看出,环境设计被看作是一种艺术的行为。

在满足人类基本的感知需要时,有一个艺术角色的相似物。这缘于太空社区有可能产生过度刺激。在太空,经济条件设置了严格的限制,在有限的空间里设计出可行的人类社会是非常重要的。然而,不同的文化处理空间的模式不同,这会对设计产生影响。对西方人来说可能觉得拥挤的社区,在日本人看来可能并不如此;城里人感觉舒适的环境,在乡下人看来可能难以接受。产生过度刺激的可能性有两个方面,即过于芜杂的环境设计和平庸的设计决策。不管从心理的角度还是审美的角度来看,都应鼓励个人和文化风格的多样化,主张针对不同的社区形成不同的设计方案和艺术。

在太空社区,怎样才能赋予这些关于空间和环境的构想以具体的形式呢?这里有几种可能性。除非我们批评地看待设计过程,业已形成的文化总是倾向于重复自身,并力图在新建社区的设计中体现自己的理念。在这样的情况下,太空时代的社区将会模仿被选定的地球环境,并沿袭传统的材料、空间处理方式、性质和特定文化的时间模式。然而,脱离了地球环境的限制性,设计师们可能有更好的道路可以尝试,设计师的想象力不再受重力、天气状况、气候和时间等因素的妨碍。人类的基本需要必须通过某种方式加以满足吗?如对身体而言易于接近的水源、火、开敞的空间和有机的材料,难道这些需要仅仅是后天习得的,因而可以被技术上更为便利的替代品取代吗?对规划过程的研究是关键的,它能帮助我们理解人性对太空社区设计提出的要求,并在设计过程中考虑道德的因素。这些道德方面的考虑使道德和审美结合起来。

设计师的审美考虑还体现在人类感知需要的另一端上,他鼓励具有积极审美价值的环境,同时阻止产生审美危害的环境。在太空社区的设计中,对审美方面的考虑包含了传统意义上的艺术。艺术不仅能对社区的设计有帮助,而且通过形成具体的对象和情境,有助于艺术品的产生。这一点怎样才能办到?

在太空社区,艺术的功能非常复杂。通过艺术品和表演的方式,它们可以成为促使人们适应和社会化的力量,帮助人们协调彼此的关系,也帮助人们适应外层空间特定的生活条件。有些艺术形式可以让人产生关于空间的幻觉,或者通过全息影像技术,再创造出我们熟悉的地球景观,缓解新的生存模式所带来的巨大转变。在勒琴(Ursula K. LeGuin)的科学幻想小说《变化的眼睛》(The Eye Altering)中,一群移居太空的居民在争论是否要建造一个房间,使他们可以回想起地球。房间的照明设置带给人阳光一样的效果,墙壁上布满了关于地球的图片,那是他们以前的家园。“关于这些图片产生了一些讨论,二十年前艾弗拉姆首次提出问题:这样做明智吗?我们应该留恋过去吗?”在这个小说中的科幻世界里,这个房间和这些图片对于在地球上出生的人来说如同天堂,而那些在太空环境中出生的人,对此无动于衷。更令人担忧的是,艺术的魅力使得太空社区的居民较易接受困难的甚至难以忍受的环境,因而艺术被用来加速了他们的适应过程。

然而,还有其他的选择,即在发生巨变的环境中,审美体验成为理解存在的过程的一个部分。艺术将成为与太空生活相妥协的一种重要模式。作为一个起点,设计者的想法中包含了一些非常不同的参数:黑暗、沉寂、失重或者完全不同的重力场,以及在非陆地的表面上与地球上迥然不同的环境。面对这个新的环境,一位早期移民者的想法似乎是合理的:

防护玻璃之外的天空阴暗而朦胧……,你永远看不到天空的颜色。你也看不到星辰。透过薄雾,太阳,不,这不是太阳,而是NSC641在燃烧,它膨胀着,表面不断散发着雾气,象桔子似的丑陋——还记得桔子吗?还记得舌头上那甜甜的汁液吗?…… NSC象瞪着一双朦胧的眼睛。

在太空环境中,艺术的形式和艺术品由于不再受到地球环境的限制而变得松散,并且以难以想象的方式在发展。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艺术家经常要对新的技术和新的需要做出回应,因而问题不在于是否在太空环境中发展新的审美表达方式,而在于这些艺术的体验是如何的,它们会采取何种形式,它们对那些参与到艺术活动中的人们具有怎样的含义。在过去的这个世纪里,艺术家们勇于探索新的技术,尝试新的思维方式,扩展传统媒介和表现方式的领域。人们运用丰富的太空技术和材料,有可能使得艺术的复兴再次出现,伴随这种复兴的是全新的环境条件,如颜色、光线、减弱的重力或失重条件下人的移动以及提供感官的与想象的刺激的需要。

这些思考使我们“超离这个世界”,不仅考虑技术层面上提供的可能性,还有技术的发展和环境的变化对审美想象本身意味着什么。从传统的限制中解放出来,想象必然会以一种难以预料的方式发挥作用。这里,当艺术家们开始思考太空社区可能采用的形式和条件时,社区设计的艺术和传统的艺术会结合起来。从这种融合中体现出二十世纪许多前卫艺术家所追求的目标,即艺术和生活的充分融合。或许,当我们谈到艺术和太空时代的社区时,我们能够用一些新的术语如“以往的艺术(lived art)”进行言说。

哲学家梅洛·庞蒂认识到空间的极端重要性,并把艺术作为生活来理解。在对太空社区发生变化的空间参数作出回应时,他关于感官的统一性和相互联合的思想是非常有帮助的。梅洛·庞蒂认为,在感知中各种感官的统一是产生空间感和运动感的基础。他在对感知的研究中,采用了现象学中关于意识的意向性原则:感觉是对某物的感觉。但只有当它“进入我们的视野并被置于一定的空间之中”,我们感觉到的对象才能从背景中凸现出来。因而,通过在空间中的运动我们才能够理解空间。如果没有通过运动得到的体验,触觉、听觉的和视觉距离就缺少了背景。感官体验的统一性源于在空间中体验我们的运动,而非综合感官的信息进行再加工。有种看法认为,一种感官的缺失,如视觉,仅仅会消除视觉得到的信息,而不会导致感官体验结构的重组,这种看法忽略了通过空间运动所形成的感官之间的相互联系。

对梅洛·庞蒂而言,所谓运动,“即通过一定的方式赋予我们的环境以形式或者结构”。在他看来,物体的运动方式与我们自己的运动方式是不同的。我们的运动是“一个朝着运动或潜在运动的计划,这形成了感官统一性的基础”。因而,对世界的体验包括通过我们的身体朝向世界的倾向。这使得梅洛·庞蒂宣称,感官的统一性……不能被理解为划归在一种主要的意识之下,而是没有终结的结合,成为一个有机体。

我没有把触觉信息置换成视觉语言或者反之亦然,我没有把我身体的各个部分依次整合到一起;这种转变和统一在我身上一次完成;它们是我的身体自身。……我们自己的身体使我们熟悉一种统一性,这种统一性并非在一种法则下的归类。……身体不是被比作物理的对象,而是被比作艺术品。

正如通过对艺术品的直接感知才能获得艺术品的意义,因而我们的身体是“一个活的意义的连接”。

梅洛·庞蒂的观点对我们讨论的帮助是明显的:既然我们的感官是相互联系的,既然完全不同的空间环境将会至少影响到我们的部分感官,它当然也会影响到全部的感官,通过一些重要的方式,改变感知体验的组织,以及艺术的形成和艺术带给人的体验。然而在一种更直接的方式上,梅洛·庞蒂对身体与世界之间关系的理解是有帮助的:即身体不仅趋向于世界;身体与世界有一种相互的关系。 

运动性……并不是意识的婢女,把身体从一地运送到事先计划好的空间中的另外一地。为了我们的身体能朝着一个对象移动,这个对象首先要为它而存在……因而我们不能说我们的身体在空间或时间中。我们的身体居住于空间和时间中。

通过我们的身体和身体的运动,我们知道我们的计划并且使自己朝向这些计划前进。我们并非通过概念而是通过我们的身体、通过我们生活的时空世界来了解各种活动。显然,与我们感官体验相交流的世界对这些计划提供了可能同时也设置了限制。

在外层空间发生变化的体验之中,失重现象是最让人难忘的。如果梅洛·庞蒂的观点是正确的,即我们感官的统一是一个“不会完结的结合过程,最终成为一个有机体”,如果他的宣称是对的,这意味着当我们在太空中工作和生活的时候,我们感官的功能、我们的感知体验将会受到挑战和重组,不管是个人的还是集体的。而且如果我们的感知领域通过新的方式进行重组和相互连接,那么,基于感知的艺术创造和体验也将会改变。失重状态让人迷恋的原因正在于它对传统哲学的“长毛狗”式的视觉图像构成挑战,即假定视觉作为重要的和组织性的感官。应对失重状况就需要新的概念,来表述在新的环境条件下我们与之空间的和运动的结合,并且这将深刻影响到我们对艺术的创造和体验。

太空还意味着将产生新的艺术材料。这些材料将会是什么无关紧要并且尚不可知。太空探索已经为传统艺术产生了新的材料和工具,在太空环境中,这些材料的传统利用方式仍会继续。然而,不同的气压条件以及它所要求的专用服装会影响到艺术创造的物理过程,这一点通过改变或限制艺术家的行动得以实现。失重使艺术家难以在画布上施色,尤其对于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ack)或者莫里斯·路易斯(Morris Louis)这样的艺术家,前者以把颜料滴溅在画布上的画法而闻名,后者则创造了在画布上泼洒颜料的方法。在零重力或者重力过大的情况下,以传统方式创作油画将会付出巨大的努力,并可能让人觉得滑稽。我们甚至可以想象艺术流派的划分基于重力,而非基于地域或者历史时期。

太空时代的艺术会从当前具备的可能性开始探索,但人们对将会发展出的艺术类型更有兴趣。例如,在光线条件完全不同的太空环境中,油画怎样起作用?问题不仅是在没有光的情况下观看作品,尽管红外传感器和未来的技术会扩展我们的能力。光线、渐暗的天色以及漆黑,都必须经过精心的选择,而且光线可能拥有我们称之为怪诞、可怕或者刺目等性质。另外,如果梅洛·庞蒂关于视觉感知所言正确,其他感官的变化也会使我们对颜色的观念发生改变,因为对颜色的体验不能脱离全部的感知情境。在太空社区,光照条件得到极大的扩展,因而完全转变了传统绘画的调色范围。

在太空环境中,这些作品的规模如何?二十世纪的油画尺寸已经变得越来越大,艺术本身已不再限于被悬置在博物馆的墙壁上,而有了更多的展现方式,这些方式是十九世纪艺术赞助商们想象不到的。之所以产生这样的结果,部分原因在于对艺术的功能以及欣赏者和作品之间关系的看法发生了改变。我们只要看一下克里斯托(Christo)的作品《围裙》就可以明白,这个作品位于弗罗里达海岸附近,用粉红色的塑料围绕起海面上的几座小岛,这个作品使我们认识到,上部也可能成为欣赏艺术品的角度。12我们已经习惯在画廊和博物馆里欣赏雕塑,我们可以四面观赏,我们能够进入其中甚至攀爬其上。然而,在零重力条件下,我们能够轻易地处于艺术品的任何位置上。进一步而言,在失重条件下,所有这些方向将会失去它们实际的力量,它们象征的重要性也将被深刻改变。

在空间扩展的情况下,还有理由依据传统的标准把绘画局限于帆布上吗?艺术家们能够选择材料使一幅绘画作品具有几光年那样的广度吗?在失重状态下,绘画作品将不再需要画布或其他的支撑物,它们将化作具有颜色的线、团块或者流动的液体,透明或者半透明,悬于三维的空间中。或许传统的材料如颜色等本身就会被其他的技术所替代,但我们现在对这种新技术还没有充分的认识。激光利用太阳能电池提供的能源,捕捉空间中最易获得的感知材料――光――可以创造巨大而复杂的全息图,甚至创造我们可以穿行于其中的全部全息景观。除了各种各样“光的艺术”,艺术家们还能利用在地球环境中过于分散而不能加以利用的材料,发展出新的艺术形式。自由飘浮的、三维的雕塑可能由多种折射性质不同的气体构成,它能够被喷射,进而在手或机器人的帮助下变得更为精致。而且,对材料充分利用的需要鼓励审美和实践的结合,如把农耕地区转变为花园和公园。

外层空间的艺术所包含的意义不止于此,它迫使我们重新对传统的美学假设进行思考。在资源有限的太空环境中,物体的设计不求长久,这样可以使具有审美和实用价值的材料的再次循环,并且回到许多无文字文化的实践,那时的艺术是短暂的,是融入日常生活模式中的不断创造性的活动。这将导致存在时间短暂的模式和媒介,如今天表演性艺术家们所做的那样,削弱了西方传统对审美永恒性的追求。的确,大量的表演性艺术很大程度上替代了材料的艺术,并对其他领域内人的行为产生深刻的影响。尤其在那些审美与实践活动结合的环境中,它将延伸至道德的领域,克服传统对两者的分离。新的媒介和新的模式需要新的种类对这些作品进行描述。它们是绘画、雕塑、诗歌和舞蹈吗?事实上,如何称呼它们很重要吗?对这些问题的思考还引出了其他一些问题,既有实践方面的也有理论方面的,这些问题关注对新的艺术形式的保存、所有、控制和安全。

地球上环境艺术的发展对太空艺术也颇有启示。十九世纪七十年代,艺术家们开始创作“大地艺术”,这些作品要么改变地球的外表,要么把人为因素与环境并置,以便对人以及人类的活动与环境之间的关系作出评价。前者最著名的例子是罗伯特·史密森(Robert Smithson)《螺旋防波堤》(1970),一个岩石构筑物一直伸向盐湖。后者的例证包括一群称之为蚂蚁农场(Ant Farm)的艺术家们创作的《卡迪拉克农场》(1974),作品由排成一排的九辆卡迪拉克汽车构成,车头插入土地之中,以及丹尼斯·奥本海姆(Dennis Oppenheim)创作的大地艺术作品《毒药》,在磷火中拼出单词“毒药”。

对许多大地艺术品来说,期待着风、雨和其他自然界力量的腐蚀会逐渐改变和最终毁灭掉它们。《螺旋防波堤》的情况既是如此,盐湖水面的不断抬升淹没了它,使得我们只能从空中才能看到它。衰败使得史密森的另一个作品也备受争议。人们有意的破坏有时恰是一种帮助,作品《部分被埋没的木屋》位于肯特州立大学,作品的名称很快在现实中得到了实现,一个不明情况的管理人,认为这个东西只是一堆垃圾,于是拆除了它,这件事在艺术系引起震惊。然而,在一些外空环境中,这样的作品会长久保留下去。或许有人会拖走未来的《部分被埋没的木屋》,但这不可能实现,因为作品的构成部分已经使它解体。或许它仍将停留在原地,分散地悬浮于空中,这对那种环境的不可改变性是个具有讽刺意味的评论。而且,人类在外空永远地打上了人类的印记,不仅表现在月球上留下的脚印,而且表现在仍旧围绕地球运行但已被废弃的卫星,除此之外,还有人类早期太空探索遗留下的大量废弃物。或许一个行星际的达达主义艺术家或者观念艺术家只需对这些物体重新命名。

就大地艺术而言,环境的贡献是重要的,那么“月球艺术”的功能是什么?对月球艺术来说,具有一种相似的力量,它们不得不与月球的环境相互作用,并对人类与月球环境的关系进行评论。有的作品可能由较轻的并且对风敏感的材料构成,这提醒我们月球上的环境是如此不同。复制月球上的脚印使我们我们想起第一步的永恒以及其他生物圈的脆弱。可自我消解的环境艺术需要这样的材料,它们会在独特的外层空间的条件下分解。

在科幻小说中,通过不同的方式展现外层空间的环境条件对艺术创造产生的影响。在科幻小说《星舞》中,斯比德·罗宾逊和珍尼·罗宾逊(Spider and Jeanne Robinson)描写了一位舞蹈家,她努力应对失重带来的挑战,并在此过程中创造出新的形式。莎拉·德拉蒙德(Shara Drummond)面对的问题不是在零重力的条件下重复地球上的舞蹈形式,而是忘却地球上以重力为基础的舞蹈形式,让一种新的舞蹈形式出现。问题不仅仅在于新的运动技巧,还有舞蹈形式和表演方面带来的变化。对德拉蒙德来说,地球和无重力状态下舞蹈的区别是重力和体积上的差异。在太空中,她跳的舞蹈名为“体积是一个动词”,这个舞蹈表明“体积和惯性能够象重力一样提供对舞蹈来说很关键的动态冲突。”在勒琴(LeGuin)《变化中的眼睛》这部科幻小说中,故事发生在名为“新地带”的行星上,在那里出生的第一代人在完全不同的光线条件下看待他们满是灰尘的、灰蒙蒙的景观,与地球上出生的人的感知方式非常不同。“米里亚姆观看并且看到了,她看到了NSC641的光所遮蔽的,看到了房间里人造的日光向她呈现的景象。她看到了根亚所看到的:美丽的世界。”房间中悬挂着一幅描绘新乐园的油画,画面展现的是地球上的景观,这幅画蕴涵着一种道德的判断。

我们的艺术观依赖于一系列对于材料、对象和意义的传统看法,在人类新的太空领地中,这些传统当然会随着人类感知方面的需求和改变而发生变化。不同环境条件下产生的新材料和新感知能力有可能会使艺术欣赏者对所体验到的一切更为敏感。如果人们感知的范围扩大或者环境刺激发生实质性的改变,我们会变得更加敏锐和深刻。

而且,感知条件的变化通过相似的方式不仅影响到观众,也影响到艺术家。在一个新的环境中,我们的感官可能采用不同的方式和不同的速度来适应。由于生存的原因,我们可以想象在这些环境中,一种并非是视觉的感官或者一种不同的感官结合方式将占据优势。例如,触觉有可能实现被视觉弃置的一些功能,这些功能在地球环境下变得退化。在与地球不同的环境中,雕塑将如何?另一方面,视觉可能会变得更敏锐。何种类型的艺术品将满足感官体验的变化所引发的需要,如果象梅洛·庞蒂所言,没有感官能独立于其他的感官,感官体验的组织依赖于我们在自己栖居的世界中的行动。

当我们改变体验的条件,并且发展不同的感知能力,不仅新的艺术种类会产生,而且行为的模式也会改变。通过艺术与日常生活的紧密结合,我们就把审美与行动和后果的道德考虑联系起来。这赋予太空社区的规划者以更多的责任,这种责任不能与审美的可能性相分离。不同的环境引发不同的艺术形式,不同的对道德的理解和一种不同的美学。在外层空间的人类世界中,不仅艺术必须改变,其理论也必须改变。

来源:kexuedelicheng 科学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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