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思玮 童宁 来源：中国科学报
针对临床研究生开设了36学时的《医学人文、法律与电影赏析》选修课程，邀请临床医生与学生共同观影，并展开对话和讨论。这是北京大学医学人文学院针对医学人文教育开展的一种“情景互动式教育”的新尝试。
“电影是一种非常好的叙事方式，它能够让观者走进主人公的世界，站在患者的角度产生共情，了解和理解患者的需求与困难。这种训练不仅可以改善医患关系，还可以帮助医生获得患者认同，减轻职业倦怠和疲劳。”近日，北京大学医学人文学院副院长王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王岳表示，传统医学教育强调医生与患者保持职业距离，防止发生“移情”；而现代医学教育更强调要“共情”，要学会站在患者角度感同身受，并尽量给予帮助。
帮助患者就是医学的温度
每天面对患者是医生日常最重要的工作。随着时代与技术的变迁，患者权利的意识逐渐觉醒和快速膨胀。然而，当前的医学教育却仍是以生物医学模式培养医生，用培养“科学家”的方式培养医生，只聚焦患者的生物属性，而忽略了患者的社会属性。
2017年印度医学协会(IMA)开展的一项调查显示，75%的印度医生在职业生涯中遭受过肢体或语言暴力伤害。而这项数据在中国为59.79%。
为什么伴随着医学技术的进步，医患关系反而变得紧张？王岳认为，这恰恰是医学人文的关怀逐步淡化的恶果。“医学的使命从治病救人、救死扶伤，应该迭代到帮助患者。当医学以‘帮助患者’为目的，它才是有温度的，它才不会要么成功、要么失败，而是永远成功没有失败。”
比如，当面对一位胰腺癌晚期患者，现有的医学手段虽治不好他的病，但可以帮助患者减轻痛苦，提高生活质量，帮助他实现人生最后的愿望，帮助他为自己与家人安排好身后之事……这就是人文精神、医学温度。
谈到当前的医患关系，王岳认为，随着社会进步，必须尽快从原来医生熟悉的“家父式”转变为“朋友式”。医患之间不再是“我说—你听”的单向交流，而要改变为以“患者安全”为核心的知识分享、互动学习的双向交流。因为“患者安全”才是医患共同利益所在，才是提高患者依从性的关键。
“真正和谐的医患关系是建立在医患双方彼此尊重、理解和支持的基础上的。但在医患之间，医生具有主导权，因此，构建感恩与尊重患者的新文化已经迫在眉睫。”王岳说。
保障医务工作者作为劳动者的基本权益
医患关系紧张除了医学人文教育的缺失，王岳认为，还与医院管理模式与医疗服务模式滞后存在因果关系。
自2018年之后，伴随我国公立医院改革进入深水区，公立医院运营的经济压力剧增，这也给医院管理者造成了空前的压力。医疗机构规模化发展的经营模式和“以量取胜”的绩效考核模式已经严重阻碍了医学模式的转型。
“无论医生如何早起晚睡，也无法满足权利意识复苏的患者的需求，医生倍感力不从心，患者也满腹牢骚。”王岳说。
不过，《医师法》的实施为保障医生作为基本劳动者的权益提供了法律依据，从薪酬待遇、队伍建设、执业环境治理、职业防护、执业风险分担机制等方面保障医师合法权益及待遇。这一点，王岳觉得非常重要。医生是医疗环节中最重要的一分子，由于专业性分工越来越细，无影灯下的那双手越来越难被监督和管理。只有充分保障他们的权益，才能更好地服务病人，只有调动他们的工作热情与积极性，才能提供高于政府规范最低标准的完美服务。
此外，医院作为知识密集型机构，对管理水平的要求也非常高。王岳认为，医院的管理转型要从规模化、低水平向精细化、高质量转变，从以创收为中心向以病人满意度为中心转变，从多劳多得向优劳优得转变，从以治疗为中心向以预防为中心转变。
“生活上百分百关爱，员工至上；工作上百分百严格，患者至上。管理者一定要善待医务人员。”王岳表示，医学人文如同一面镜子，建立人本理念的医院文化，用荣誉激励，其作用远大于用物质激励。因为荣誉能将人心凝聚在一起，产生强大的向心力。
仍须加强医学人文教育的顶层设计
采访中，王岳还特别提出了对当前我国医学人文教育现状的担忧。他表示，国内绝大多数医学院校从事医学人文教育的师资力量远远不够，一位医学院校的人文老师往往要讲多门课程。
2021年，北京协和医学院和北京大学医学院联合向教育部申请增设“医学人文”一级学科。其实，一些发达国家早已将医学人文列入学科目录中医学门类下独立的一级学科。王岳表示，无论此次学科目录调整的最终结果如何，这一努力都会影响未来中国医学院的发展。医学人文学科的不断发展成熟，将有助于完善现代医学学科体系，促进医学模式转变。
王岳说，医学教育既要有课堂教育，又要有课堂外的教育。课堂教育是让医学生熟知理论知识，而课堂外的教育例如尽早以“志愿者”的身份走进临床、走近患者，这才能让医学生去理解课堂中的理论知识，通过实践感知患者的需求与不易，培养他们对患者疾苦的“悲悯之心”。
谈及医学人文学院培养的研究生“归宿”，王岳表示，主要为三个方向：一是高校教师，培养更多更优质的教师、增强师资力量，形成一个良性循环，促进医学人文教育的发展；二是医疗机构，如医院伦理委员会、医疗纠风办公室、医患关系办公室等；三是政府、传媒、保险等机构。
作为中国人体健康科技促进会医学人文与医院管理专业委员会的主任委员，王岳一直致力于搭建医学人文与医院管理学术和人才交流发展平台，致力于改变现有医院管理水平，特别是地市级医院。“我国的县级医院是整个医疗保障体系的中流砥柱，因此在招募委员时，我们特别注重对这一级别的医院加以吸纳。”
最近，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了王岳主译的《患者安全——严重医疗不良事件的调查与报告》一书。“这只是第一本书，我们专委会将翻译一套医学人文与医院管理书籍，帮助中国医务工作者开阔视野，就如同出国旅游一样，我们不一定对这个国家有系统的认知，但是打开眼界后，能明晰自己未来发展的方向。”（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