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科普中国
作者：邵永灵 军事专家
策划：金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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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当我们自认为自己发现了新问题、提出了新构想时，往往是对前人所思所为的重复；当我们认为某些选项被忽略时，最终发现不是前人智慧不够而是此路不通。低当量核武器，即战术核武器，在美国几经沉浮的历史就说明了这一点。从上世纪50年代红极一时到60年代之后渐渐失宠，从《中导条约》销毁一个类别的战术核武器到2018年《核态势评估报告》重提发展新型低当量核武器，美国对低当量核武器时而充满期待，时而又弃若鸡肋，其命运自然也如过山车一般忽上忽下。2019年3月28日，美军战略司令部司令约翰·海滕上将又表示，如果美国选择研发低当量核导弹，预计会将这种武器作为水下核威慑力量的一部分，以替代部分大当量核弹头。在低当量核武器的支持者当中，有军人也有政客，他们的理由如出一辙，即当对手使用低当量核武器时，如果美国只有大当量核武器，核威慑就缺乏可信性，因为对手和盟友会认为美国不敢进行报复。
美国战略空军司令海腾上将在众议院作证
所谓低当量核武器，其具体爆炸威力并没有明文规定，从下限来说，不能低于1000吨，因为再低就相当于常规武器了；从上限来说，不超过1万吨，因为以现在核武器的精度，几万吨当量核弹可以完全消灭对手的硬点目标，执行战略打击任务。如前所述，低当量核武器并不是一个新生事物，上世纪50年代初美国就开始发展用于地面作战的核炮弹、核地雷、近程核导弹、核火箭、核炸弹等，苏联也迅速跟进。当时之所以把低当量核武器称为战术核武器，是为了区别用于打击战略性目标的大当量核武器，即战略核武器。到1960年，美军战术核弹头已多达10000枚。
美军B61战术核弹
美国发展低当量战术核武器的初衷是“让核武器回到战场”，因为无论是原子弹还是氢弹，都无法像传统武器那样有控制、有分寸地使用，即使袭击纯粹的军事目标，也会无意中殃及大量平民，而这种小型化的核武器似乎可以让核武器变得不是那么可怕，以此解决核武器的实际使用问题。当时，在针对杜勒斯“大规模报复战略”的批评声浪中，战术核武器也成为使威慑可信的药方之一，因为如果完全依靠全面战争制止冲突，敌人会“逐步采取行动，使挑衅看来永远不‘值得’发动全面战争”（基辛格语）。
但是，通过降低核战争的毁灭力从而使其具备工具性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设计并生产低当量核武器很容易，如果仅仅从武器性能的角度看，战术核武器的确是一个客观存在。但是，战术核武器一旦从理论走向现实、就会产生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的存在不仅大大增加了使用战术核武器的难度，而且也使其结果很可能不再局限于战术意义上。
一是战略与战术的标准是模糊的、不确定的。判断一种核武器是战略的或战术的，是应该按照纯粹的物理标准，即爆炸当量和射程，还是应该根据使用的后果和影响？即使按爆炸当量和射程分类，又应该是多少？对于这些问题国际上并没有一个统一标准，客观的结果很可能是，你之战略我之战术，反之亦然。
二是战术核武器的破坏力同样惊人。各种演习、推演都证明，即使是小型原子武器也具有很大的破坏力，想保护平民不受核爆炸的灾难性影响几乎是不可能的。美国在上世纪50年代曾进行过两次演习：在路易斯安那州举行的名为“鼠尾草”演习中，向军事目标投掷了大约70枚当量为4万吨的炸弹后，裁判认为该州的所有生命已“不复存在”；在西德举行的名为“全权委托”的演习中，仅由北约盟国（事实上苏联已经有了战术核武器）使用了战术核武器。在2天之中，爆炸了355个装置，大部分在西德上空。即使不把剩余的核辐射影响计算在内，也将造成170万西德人死亡，350万人受伤，这是德国平民在二次大战中伤亡的5倍多。
三是使用战术核武器更容易导致本该避免的核大战。有限核战争或在有限战争中使用战术核武器会使战争更难以控制，因为使用战术核武器的后果显然同使用战略核武器而不是使用常规武器的后果更接近。可以想象，当双方将庞大的战术核武器投入战场展开对攻时，有限核战争与核大战已经相差无几了，这时候动用战略核武器就成为顺理成章的事。如布罗迪说的那样：“使用和不使用核武器是有区别的，使用小于规定当量的核武器和使用远远大于规定当量的核武器也是有区别的，但区别前者要比区别后者容易得多。”
到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人们已经看到，核武器不论其形状、大小如何，也不管名义上是做什么用途，都不能被看作“只不过是又一种武器”，要想限制核战争，最简单而有效方法是不使用核武器。 这是战术核武器在美国军事战略和核战略中渐渐淡出的根本原因。
美国2018年核态势评估报告提出要发展低当量核武器
令人遗憾的是，半个多世纪之后，美国似乎忘了当年的经验教训，再一次提出要发展低当量核武器，而且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尽管国际环境、时代特征与冷战时期相比已发生了重大变化，但核武器的毁灭力并没有丝毫降低，任何在战争中降低核门槛的举动都将给人类文明带来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