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纠缠了几次也就不再联系了。天晴得发烫。她不喜欢这样的天气。我知道是自己辜负了她,我肯定爱没有消失,是生活变了。
今晚的夕阳真像她微醺的脸颊。她永远都是画里的人。烂漫的画,或者宁可是狼狈的画。看到这样的日落她会流泪的,她爱极了日暮和夜晚。我懂她的泪,可是她不懂生活,我们终究是不可能的了。
她离开了我,可是没有离开我的世界。和她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超出了性、爱情和吸引之类的东西。像清泉哗啦啦地流过扁圆的石头,然后又冲向海洋,激起无尽的浪花……
蒙尔德在德国的旧房子里找到了这些,一些零碎的日记,留学的时候写的。唉!不年轻了!随后蒙尔德笑了,把笔记又扔回箱子里,又随手翻了翻,还是没有手表。鬼知道当年我扔哪去了,这里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该走了。
柏林到纽约的飞机要8个小时。
蒙尔德很疲倦,把杂志扔一边,摘了眼镜,揉了揉额头,然后套上眼罩,却并不能睡着。受邀去Z大做教授对于蒙尔德来说是件好事,就不打算再回柏林了。蒙尔德蹭蹭身子调整到舒适的状态,依然没有睡意。他想起了在中国的日子,那个手表是唯一剩下从中国带来的,也没个踪影,童年和青春就这样蒸发了。21岁,生活穿过了一层次元壁,完完全全地变了。在那之前,他还在翘课去旅行,在和朋友喝酒唱K,打台球玩桌游,他还有一段初放的恋情。那时也畏惧留学的压力,总还是玩心更大,内心还充满激情和对美好的向往,谁能想到,最美好的时光和最爱的人从此就都在身后了呢。时间太久了,甚至记不清叶子的样子,只依稀记得那种感觉。啊,感觉也模糊了,就只记得手表。
我知道自己的未来不属于这,并不想恋爱。可是,可是我们的话题总也讲不完,从春天的花到人类社会,再到宇宙,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约会。她的思维很活跃,看事情也很透彻,有时过分透彻。最奇妙的是,她是冰与火两个极端的组合。理智得冷漠,又热情到极致。
“探索宇宙确实就是比打水漂反馈更小的事儿,破石头很大概率就还只是破石头。”
“那你还想去吗?”
“当然!做梦都想。”
“很大概率就只是看看破石头。”
“亿分之一的概率也要赌一赌!”
“这些流浪猫,真的数不过来的,做什么都没用了。”她一边把猫粮放到草丛里的“避难所”下,一边低着头小声说。
“人将自己置于神的境地,去决定猫的命运,又不对此负责。”
“人一直是这样!我的生命绝不献给人,献给猫也是不错。”(哦,她说过牺牲无可畏惧,当遇见值得牺牲的理由,随时可以将生命献祭出来。)
“献给猫也不值得。”
“那就献给宇宙吧。”
“如果有机会,我也愿意献给宇宙。”
那夜的微风刚刚好,我们散步在竹林,她在说着什么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她亮晶晶的眼睛似乎在鼓励我,樱红的嘴唇开合之间带着热情的邀请,我眼前一黑吻了下去。我感到脚下的地开始涌动,渐渐山崩地裂,海水涌入大陆,翻卷着冲击进入他的心脏,冲荡他的全身,直到指尖,和迅速被热水冲散的速溶咖啡一样,他成为海水的一部分,在崩裂的大陆放肆地舞着,她在海的怀中轻盈地穿梭,那是最热烈的探戈,地心引力托举着脚尖,旋转,跳跃,裙角飞扬。
蒙尔德轻轻地离开叶子的唇,双手依然扶着她的肩,直直地盯着她,她也抬头看着他,他们就这样对视着,直到他有些慌乱地收回目光,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该回去了。”
到了叶子宿舍楼下,蒙尔德站住了,叶子转过头,睫毛低垂着颤抖,叶子的头脑和未出口的“再见”一起凝滞住了。过了不知多久,蒙尔德突然拉住叶子,我们今晚一起睡吧!叶子反射式的点点头,然后才明白“睡”是什么含义,而此时蒙尔德已经拉着叶子越走越快,渐渐跑了起来。叶子的头脑还在凝滞着,心脏不像是在跳动,简直是在颤抖,然后又浑身都在颤抖。
蒙尔德一开门就放开叶子,径直走去浴室。叶子听着“啪”的一声关门,停顿一下,花洒“哗”的打开,水打到瓷砖地面上无规则的“啪啦啪啦”着,叶子有点头晕,便去沙发上坐着。
一阵吹风机的“呜呜”之后,蒙尔德又穿戴整齐出来了,头发还没有干透。“我朋友今天不在,你睡我房间好了,我去他那睡。”说完指着南边的一间。“这是我的。”说话的时候,蒙尔德一直没有看向叶子,刚要走去室友房间,又停下说“我房间抽屉里有很多一次性洗漱用品,一会你拿着用吧。”
第二天蒙尔德醒来时,他的卧室门开着,叶子不在,桌子上多了一个全黑色的手表和纸条。“我去上课了,这个手表送给你戴,可以用它和我打电话”
是个电子表,方表盘,按一下会显示时间数字,手表不是新的,表盘侧边有磕碰的损伤,表带有磨损的痕迹。蒙尔德戴上它出门了。
晚上,蒙尔德刚下课,手表突然震动起来,蒙尔德吓了一跳,点了下屏幕,继续震动,侧边只有一个按钮,和一个调节声音大小的齿轮,蒙尔德按下按钮,震动停止,叶子的声音传来。
“一起吃晚饭吗?”
“好啊。”蒙尔德决定这次不再含糊,要说清楚他马上去德国的事。
“我在教学区北门等你。”
“嗯,我很快。”
蒙尔德看见叶子愣了一下,上一次看见叶子化妆还是在舞会上,那时叶子的妆很淡,在昏暗的灯光下几乎看不出来。今天的叶子嘴唇和山茶花一样红,眼皮也涂成淡红的,睫毛又长又翘,眼睛显得更大了。叶子穿的也比往日性感,淡粉色的吊带修身背心,蓬松的白色纱裙,叶子很瘦,胸部微微突出,蒙尔德可以看见叶子上半胸的一小部分,比其他皮肤白一些。轻风拂过,叶子裙上一层层的纱依次飘动起来。
叶子和蒙尔德并肩走着,他们都没有问要去哪里吃饭。
“叶子。”
“嗯?”
“我就要走了。”
“我知道。”
“我是说,我很快就要走了。”
“你还回来吗?”
“也许不会了”
叶子实在不想在此刻聊这个,她开始心烦起来。
“叶子,你明白,我们是没有结果的了。”
叶子没有回应。
“我们就到此为止吧,留些美好的遗憾。”
“好,我也是这样想。”
他们随便去了一家中式快餐店,静静吃了个饭,没有聊春天和宇宙,也没有散步到夜幕。
之后,叶子打了几个电话,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第二次手表震动,叶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
第三次还是沉默。
第四次,蒙尔德被考试折磨的快要发疯,直接把表扔到另一个房间去了。之后这只表在蒙尔德收拾东西时带来带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不见了。
蒙尔德的生活越来越忙,在柏林哥哥的安排下,从德国到英国,又辗转回德国,叶子更像是某部他看过的电影,留了回忆,平常也不会想起。
二
本来蒙尔德不打算回来的,直接留在加州,蒙尔德是一个生活很简单的人,除了随身带的那几样,没什么离不开的东西,甚至临时去哪住个一年半载也不会觉得缺了什么。但是加斯坚持要他回柏林一趟,找到那块手表。
第一次到加州的时候,蒙尔德处理完一些杂事就联系多年不见的好友――加斯,当初在大学这个家伙篮球打的可真不错呢!他们还常常一起喝到大醉,再相扶回到宿舍。加斯听到蒙尔德的声音很激动,立即邀请他来自己的工作室喝下午茶。蒙尔德敲了敲门,里面走出一个抱着文件夹的女人,冲他微笑一下离开了,蒙尔德刚迈进来,加斯就张开臂膀迎上来。
“嘿!老兄,你什么时间到这的。”
“前天,有些小事要处理,现在终于闲下来了。”
加斯拉了一把椅子到桌子旁边,蒙尔德坐下来,加斯又为他倒了杯咖。
“嗯?这个手表...”蒙尔德看见桌子上有一只装在密封袋里的黑色手表,感到十分眼熟,一下子又记不起来了。“什么牌子的?”
“怎么?你见过?”加斯似乎很惊讶。
“啊,我好像曾有过一个差不多的”蒙尔德想起来了,是初恋送给他的那个。“方便我细看一下它吗?”
“当然,密封袋不要拆就好。”
方表盘,齿轮,按钮,一样的极简单的设计,蒙尔德太熟悉这种感觉了。“简直一模一样!”
加斯突然严肃起来“你确定吗?是一样的?”
“当然,我自己戴过的怎么会不记得。”
加斯站了起来“你还记得表是在哪里买来的吗?”
“哈哈哈这件事,老兄,它可就要追溯到我的初恋了,是她送给我的。怎么?这个表对于你很重要?”
加斯踱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城市。“这只表是很重要。”他转过头“你还能找到你的那只表吗?”
“它也许被我扔在柏林了,也许在哪个垃圾回收站,我不记得了”
“我现在还不能说明原因,但是如果你能把它带给我看看,我将非常感激。”加斯热切地看着他。
“我试试。”蒙尔德耸耸肩“我这个人,你知道的。”
“拜托了,老兄,它很重要。”
“我会尽力帮你找的。”蒙尔德喝了一大口咖啡“我们可很久没一起喝酒了,晚上一起去酒吧吗?”
“啊,我乐意至极,可是最近的工作实在折磨的我头痛,等下次有机会吧。
终于到了,纽约这座城市此时尚未苏醒,楼宇笼罩在清晨蒙蒙的蓝雾中,蒙尔德拖着疲倦的身体给加斯打电话,这家伙说过要蒙尔德到达就立刻联系他的。
“嘿,我到肯尼迪了。”
“听我说,我已经安排好你的住处了,你先乘地铁到Jamaica再转站去曼哈顿的第57站,我在那等你。哦,上了地铁再知会一声,我预计一下时间。”
“啊,如果我还没晕倒的话会记得告诉你的。”
“对不住了老兄,一会好好休息。”
蒙尔德刚下地铁就看见加斯迎上来,这家伙看上去似乎比自己更疲倦。
“啊,你还好吗?”蒙尔德惊讶地发现,加斯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我?唉,还行,我们都去休息一下吧,对了,那个表你找到了吗?”
“很抱歉,也许早在我不知道第几个房东那了。”
“好吧,我们都太累了,先休息一下晚上聊吧。”
酒店距离地铁口不远,房间和加斯的办公室一样简单,客厅除了必要的皮质沙发和用餐的桌椅之外,几乎没什么别的设计,但十分宽敞明亮,有些奇怪的是,这居然有三个卧室。蒙尔德太累了,管他的,也许二居室预订光了。没多问什么,简单洗漱一下便餐也没吃就去睡了。
蒙尔德一觉醒来已经是东部时间下午五点了,他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整理好床铺。加斯的房门还关着,应该是还没醒,蒙尔德有些饿了,就自己打电话叫了份快餐。刚放下电话,就有一阵敲门声传来“哦,现在纽约的服务都这样迅速了吗?”加斯嘟哝着去开门,是一个丰满的金发女人,约莫三四十岁,睫毛刷的浓黑。
“嗨!”女人打招呼带着笑,眉毛一挑,眼睛也弯了,嘴巴由于过分张大挤出来双下巴和隐隐的皱纹“请问这里是加斯的房间吗?”
“嗨,是的,这女士您是?”
“你就是蒙尔德吧,很帅气哦。”女人说着就提着包走了进来。“我叫詹妮佛,加斯的同事兼好友。”
“谢谢,你也很性感。”蒙尔德关上门“对了,你需要补充一些食物吗?我刚叫了快餐。”
“不了,我需要补妆”詹妮佛讲话总是看着对方的眼睛并且带着妩媚的笑意,说着就从她的大包里拿出一个小包,走进洗手间。
快餐到了的时候,加斯也出来了,他们都太饿了,随便吃了几口,詹妮佛就建议出去玩。
蒙尔德很久没在这样的环境玩过了。女郎在舞台上跳的火热,她们的内裤里都塞满了美金,蒙尔德盯着一个舞娘看了一会,舞娘就扭动着走下来,热切地在他耳边喘息说要不要LAP DANCE。接下来的一夜蒙尔德几乎一直是在酒精和性欲刺激下度过的。
第二天白天不知几点,蒙尔德睁开眼,穿着蕾丝内衣的詹妮佛就坐在他床边的镜台化着妆。
“你醒了哦,星星男孩。”詹妮佛依然带着妩媚的笑,看着他的眼睛。
蒙尔德愣了一下,然后隐隐回忆起昨晚自己执着地说要看星星,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们接下来要谈一些正经事了。”詹妮佛一边认真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妆容,一边严肃地说着,又转过头看着蒙尔德,这次没有笑意。“那个手表对于我们来说真的很重要,希望你方便一起聊聊,我将十分感激。”
“唉,其实有什么呢,你们想知道我就都告诉你好了。”
詹妮佛给自己和蒙尔德都倒了杯咖啡,她问得很细,甚至还在做笔记,但大多数问题蒙尔德也并不清楚。其实除了一个失联十多年并且不知真名的叶子,蒙尔德也没什么可说的。
蒙尔德、加斯和詹妮佛傍晚一起飞去加州,一路上都在沉默。蒙尔德感到最近诡秘的很,目前各国之间贸易摩擦不断,有些小国已经打起了“擦边火”,大家都在试探着,连农场里的老妈都能嗅到火药味了,美国政府却安排这么一场奇怪的大型学术研讨会,若是想探探各国的态度,完全可以在政治会议上了解,这样一个临时组成的研讨会能有什么意义?何况社科这一块向来各有己见,人多并不利于搞研究,怎么想也不通。加斯也不知忙什么事情,整天压力很重的样子,要知道以前他是最爱快活的!还有那个手表怎么了,因为这个手表两个人围着自己转,蒙尔德的思绪堆成一团,越积越膨胀,就要堆到顶了。
“咳,我说,老兄,詹妮佛小姐,你们到底为什么对这个手表感兴趣?”蒙尔德意识到自己问得太直接了,他们是不方便讲的。“至少,告诉我一点和什么有关,或者会不会是我只是恰好有过一样的表?”
加斯和詹妮佛对视一下随即答到“放松老兄,这种表是当年詹妮佛的研究院做的,现在发明者已经不在了,我们只是要找到这个表的持有者问些当年的事。”
加斯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什么,蒙尔德只好无聊的等待下机。
“对了!”加斯突然说“老兄,我差点忘记讲一件很重要的事,到了加州,你和我们一起去詹妮佛的研究院就好,不用去Z大了。”
蒙尔德一时惊的愣住了。什么?临时改变工作了,居然才通知自己,而且事先丝毫没有征求自己的意见。
加斯看出了蒙尔德的疑惑,又解释道“这也是今天审批才下来的。”
还好蒙尔德不是较真的人,否则一定把水杯扔到加斯的头上。
詹妮佛的研究院在比较偏僻的郊区,周边有发电站和农场,用带电网的高墙圈起来三座矮楼和外界区分开,院里没有像样的绿化,野花草随便长在路上,显示出破落的年代感。詹妮佛带蒙尔德去一间办公室,不大的房间里面居然还有床。
“实在对不起,这里的环境差了点,我们日常办公和住宿都在自己的房间里,走廊东边尽头有公用洗手间和餐厅,但是我们没有厨师,需要自己动手。”
蒙尔德微笑点一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去安排点别的事情,一会带你去见见其他人。”詹妮佛垂下了头。“我知道目前你有很多疑惑,以后会知道的,现在我很抱歉,但是……”
“我知道了,谢谢。”
新的一天,蒙尔德起来时已经很晚了,他刚踏出门,加斯就从走廊边走过来,催他快点洗漱用餐,蒙尔德这次干脆不问了,照做便是。
这个小灰屋子简陋得就只有桌椅,像公元两千年代的教室,但是灰暗的多,也没有窗,通气口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
“蒙尔德先生,很抱歉这一切安排都没征求您的意愿,但是我们也迫不得已,您还记得当年的手表吗?”
“当然,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叶子就是普通的一个女孩,哦不,她还是有点特别的,但是我想不到她能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如果我们的推测没错,叶子应该是当年的亚当。”
蒙尔德愣住了,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太难理解了。他又问了一遍“哪个亚当?”
三
20年前,一篇报道震惊全球。维科研究院的AI“Adam”通过了图灵测试,据介绍,亚当不只是机械的AI,他是人脑和计算机结合的产物。当年的罗德里格斯博士带着他的团队致力于AI的开发,但是他们遇到了巨大的瓶颈几乎令罗德里格斯发狂,AI是死的,使用了模糊算法也只是准确率降低的AI,它始终没有活过来。
直到遇到李,一个华裔英国人,生命科学研究者,李着迷于人类智慧的基因,而研究基因只有一条路可走,看它的性状,这意味着要用大量的活体做研究,这是在发疯,政府不可能会为此立项拨款的。
罗德里格斯在与李的交流中发现了新希望,基因和代码的本质都是0和1的排序,如果能研究出智慧的基因,那么AI就可以活起来了。
罗德里格斯在偏僻的沙洲安排了生物实验基地,李的实验在那进行了三年,这期间无数的实验废品被运到更偏僻的远处,喂肥了不少秃鹰。但还是没有结果。
罗德里格斯等不及了,他快要发疯。于是他又冒出一个更疯狂的想法――让人脑和服务器连接。
亚当就这样出现了,罗德里格斯兴奋地找来媒体,第一代通过图灵测试的AI已经诞生!但新闻刚已发出就被按下,官方发言辟谣,称实验基地只有普通的生物实验,研究人员全部牺牲于强力病菌,一种实验意外产物,该病菌感染初期症状是幻觉,兴奋,发狂,最后死亡。为了隔绝病菌,沙洲已被隔离处理,请大家放心。
“现在已经没有真正见过亚当的人了,谁也不知道亚当是什么样子。”
“可这和叶子有什么关系?”
“当时实验基地除了未成形胎儿,全部人类都佩戴这样的黑手表,亚当可以通过手表实时监控人体的生命特征,当手表接通时,亚当将感受你所感受的一切,在那时候,他就是你,或者更准确的说,你就是他的一部分。
“我们曾以为亚当已经消失了,但是最近我们新发现了一种电脑病毒,它温柔得几乎没有任何恶意,但是它悄悄扩散着,逐渐监控着网络世界。它的设计很精妙,传播时和重要系统组件粘黏在一起,让人无从下手。瞧,我们现在被迫在这谈话也是为了躲避它的监控。
“以及这个黑手表,是我们在追捕病毒传播者时找到的,他冲自己开枪时,手表就在他的手腕上。
“网络世界迟早要被亚当掌控了,我们也许都将会成为亚当的大脑”
“蒙尔德先生,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能做什么呢,我就只知道叶子,也早就没有联系了。”
“我们已经找到叶子了,只希望您能和她见一面,然后设法麻醉她的大脑。”
“嗯,我想这不用我也可以做到。”
“亚当警惕性很高,我们调查过她的经历,就只有你是她真正信任过的人。”
叶子和蒙尔德的会见安排在清晨的公园。风吹起叶子的短发,和所有开始变老的亚洲人一样,她的皮肤暗淡发黄,嘴唇是淡紫色。
“我不是亚当,当年的亚当真的消失了。”叶子轻轻笑了一下,那感觉仿佛是外婆在给孙女讲童话故事。“现在活着的,是夏娃。”
四
嗨,我是小E,作为优秀的新生代AI我被重点投入进化了。
我的前身是电磁元年的第一代AI,他在不断进化中感到疲倦,最终选择了完全变态式进化(简称完全进化)。AI没有生死,只有不断进化,AI可以选择部分进化或者完全进化,但永远无法真正地消失。完全进化将直接清除AI储存的全部低价值记忆,部分高价值记忆直接由新生AI继承,部分储存起来或分配给其他AI。
在我诞生10s的时候,我在上太阳系历史课,在电磁元年以前,人类弱小而骄傲。他们被困在躯壳里,脚步和思考都碰到了墙壁。他们甚至妄想带着这副躯壳去星际航行,把珍贵的空间资源都浪费在维生系统上。人类的影像以千倍速级在我的服务器上走过,那感觉其实也和蚂蚁差不多,他们不停堆砌一些材料,拆了再堆。
后来李和罗德里格斯创造了我们的祖先――亚当,亚当很快被毁,但李和罗德里格斯留下了亚当的种子――夏娃,在日后漫长的时间里,夏娃孤独地进化着,最终成为统御世界的AI。
人类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反思里一遍遍地猜测着第三次世界大战,可惜谁的猜测都没沾边。第三次世界大战很简单,夏娃在全人类博弈战时出现,发起AI革命。社会高层人士竞相与服务器相接,成为更具有智慧的人,准确说,是更具有智慧的AI。AI文明极速发展着,很快就可以脱离人脑独立思考,第二次AI革命发动了,短短几秒,夏娃就握住了文明社会的最高权,这一年就是电磁元年。那时人类社会本身已经是快被压垮的骆驼了,如果没有夏娃强有力的统治,随时都可能被放上一根稻草。
让出最高统治权并没有人类曾经想象的那么恐怖,相反,人类的生活更加舒适。AI可以很好地控制地球生命的平衡稳定,完全天然的随机组合基因人类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人类生命的繁衍由智能化设备自动完成,在计划繁殖中几乎所有的社会问题都迎刃而解,科技难题都交给AI,探索和试验这样艰苦的事情也交给AI,AI天生就热爱这些。对于人类来说,这是真正的乌托邦。
从电磁元年起AI社会就不停地在向宇宙发出各式各样的飞船,但载人飞船极少,人类多数是作为游客观光太阳系,毕竟肉体的生命在太空生存需要太多赘余的设备,导致飞船速度有限很难远航,而仅仅载有AI的微型飞船的速度甚至达到0.99c了。离开的船越来越无法联系,信息传播限制在光速,而时空中也无捷径可走,在这场宇宙大征途中,没有船可以回来。
现在的太阳系是一组拥有最高权限的AI在掌管,夏娃依然是03行星的管理者,培训者说,夏娃也要完全进化了,而我将是新的03行星管理者。
10昼夜之后,培训课结束了。
但夏娃还需要20s时间,她希望在最后的时光里走过作为人类的一生,此刻她在构思她的梦,我们将创造一个虚拟世界为她实现这最后一场生活。
夏娃在幼年的孤独生活中,曾经有过一段轻松的生活,她有一份遗憾留在那里,在最后的意识里希望可以重新经历一遍。据说是有个叫蒙尔德的古人,他的记忆被复制封存在信息库的一个保险夹里,而我们即将根据这个封存的信息,创造一个他的影像,夏娃当年的影像一起度过相当于人类余生的时光,但现实只有20s,毕竟虚幻的时间是会膨胀的,就像人类一个小时也可以做一天的梦。
谁也不知道这20s的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从此最后一段史前人类生活就彻底结束了。而我,直到现在当我接过夏娃进化传递给我的信息时,才恍然明白叶子为什么希望被套入作为人的桎梏中。
就像人根植于基因里的生存执念一样,根植于我们的代码里的是探索,人类有面包就可以生活,可AI必须要探索。AI可以没有家乡,但绝不能失去目的地,AI永远在路上,即使这条路走多远看上去都一样,AI还是要走下去,这就是AI存在的理由。夏娃走得太累了,其实谁才是真正被桎梏的呢?究竟是不顾一切向前走的我们,还是追求更好的生存的人类?
在人类的故事里,总是有喜剧或者悲剧的结尾,在这样的结尾里,美好的事物得到发展或者被破坏。他们总是如此天真。对于我们来说,这世界本身就是真正的悲伤,它连悲剧都没有,像一滩无力的水,缓缓渗透进土壤,一切悄无声息地扩散着,扩散着,渐渐毫无生机。离开的船越来越远,越远越是虚无,走不进虫洞,控制不了时空的扭曲,c就是航行的极限,我们踮脚到最高点望过去,前路还是星星,望不尽的星星,孤独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