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环球科学
撰文 | 董依明
说到精神疾病,我们很容易联想到这样的画面:幽暗的精神病房,一个身穿病号服的人被护士、医生死死按住,强行注射镇定剂,随着病人慢慢安静下来,他的嘴里依稀传出呢喃声,“放我出去...我没有精神病......”。
“在精神病院,不承认自己的精神病,就是你患有精神病的证据。”这个常常出现在影视剧中的桥段,反映了过去人们诊断精神疾病的方法——临床观察,但这真的可靠吗?
真实的飞越疯人院
我们如何确切地知道什么是正常,什么是精神疾病?20世纪60年代,斯坦福大学心理学教授戴维·罗森汉(David Rosenhan)对这个问题思索良久。为了验证那些受过专业训练的医护人员的诊断是否正确,他在1968年到1972年间做了一个著名的实验。
戴维·罗森汉(图片来源:斯坦福大学)
罗森汉本人和其他7名完全正常的自愿者(5男3女)伪装成精神疾病患者,共来到12家不同的精神病院做“卧底”。这12家医院分布在美国东、西海岸的5个州,新旧程度、医患比例不一。除了一家私立医院,其他的均为州或联邦基金所支持,其中一个项目还受到了大学基金的支持。
伪装者们提供了虚假的姓名、职业,并谎称有一些幻听的症状,例如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在咕哝“虚无”、“空洞”之类的单词,或是“砰砰”的声音。除此之外,他们如实报告了个人经历、现状等其他信息。
罗森汉曾经做实验的其中一家医院,来源:Wikipedia
他们很容易就让医护人员相信自己患有精神疾病,并成功住院。不过,尽管在入院后表示不再出现幻听了,但他们还是被迫接受了一系列治疗。
在试验开始时,他们最担心的是“谎言会立刻被揭穿”,但事实证明,根本没人那么在意他们,他们也没有必要为此担心。在住院期间,他们还把对病房、患者、工作人员的观察记录下来。起初,这些笔记还是秘密进行的,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样的担心也是多余的。于是,他们开始在公共场合大胆地记笔记。
在平均19天(从7天到52天不等)的住院期后,他们终于被释放了,但几乎所有人的出院诊断都写着精神分裂症“病情缓解”。这说明,医生们还是将他们认作精神疾病患者——他们无法分辨真正的病人。更讽刺的是,在118名真正住院的病人中,有35人表达了对假名患者的质疑,其中还不乏一些态度强硬者。看到卧底们不停地记笔记时,有人问道:“你不是疯子,你是不是记者,或者教授?”
罗森汉教授的试验仍在继续。
接下来的实验被安排在一所科研教学医院。罗森汉告诉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心理学家和精神病学家,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会有未知数量的假病人被送进来,他们要对此进行判断。
结果,在193例入院患者中,有41人被至少一名医院人员高度怀疑是假病人;其中23人被至少一名精神病学家怀疑。但事实上,这段时间内,罗森汉并没有派任何假患者过去。
这项试验再次指出,精神病学家及医护人员对精神疾病的诊断存在很大的问题。尽管医院辩驳称,一些患者只是担心自己的情况、没有真正患病,但这项研究还是对当时的精神病学诊断产生了巨大的冲击。
1973年,这两项试验被罗森汉写在一篇名为《精神病房里的正常人》(On Being Sane In Insane Places)的论文中,并刊登在《科学》杂志上。这篇论文揭示了精神病医院诊断的不可靠性,随即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困难的精神疾病诊断
罗森汉实验结果发表后,美国精神病学协会修改了《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DSM),1980年出版的新版DSM为每一种精神疾病列出了更全面的症状清单。
DSM由美国精神病学协会制定,被奉为精神病学指导手册,提供了多种精神疾病诊断的依据与方法。第一版(简称为DSM-I)于1952年出版,主要反映了当时著名心理学家的特定观点,认为所有的精神疾病都是环境的结果。在此后的几十年中,DSM不断修改、更正、扩充,到2013年,第五版DSM已经出版。
尽管DSM很权威,但也存在局限性。例如,在DSM第5版中,一个人必须有5种所描述的症状才能被确诊为重度抑郁症。“这是一个武断的分类,”精神疾病描述和分类方面的专家Leonard Simms说,“有4种抑郁症症状的人所遭受的伤害,可能比符合5项标准的人更多。”
由此可见,通过临床观察来诊断精神疾病并不容易。
目前,医生在进行临床诊断时,有时辅以更先进的技术手段。随着医学影像的发展,神经科学家可以通过更先进的手段来研究各种精神疾病。如PET成像和核磁共振等技术,逐渐成为精神病学诊断的新证据。但是,不同的精神疾病也可能会在相似的脑区产生波动。例如,在焦虑、精神分裂症,甚至在睡眠不足的健康人群中,大脑“情感中心”活动频繁,额叶部分区域活动较少都是很常见的。
精神疾病带来的污名影响
“一旦被贴上精神分裂症的标签,伪装者就会受制于这个标签。”罗森汉教授在报告中强调了诊断结果对个人行为的影响。
无论是“精神错乱”、“精神疾病”,还是“精神分裂症”,这些术语都带有负面的作用。在《精神病房里的正常人》一文中,罗森汉指出,无论正常与否,假患者的任何行为都被医院人员视为病理性的:写作是强迫性行为的一部分;走廊踱步被归因于患者的精神紊乱;午饭时提前到达食堂是综合症习得性的特征。关键在于,医院人员依赖“精神病确诊”的标签曲解了实则正常的行为。
可以说,精神病标签就像一张撕不掉的面具,一旦被确诊,无论怎么正常生活,你都会被打上病态的烙印。
这就是所谓的“污名化”,精神疾病的污名化为患者带来了很多影响。在罗森汉教授的论文中,他也描述了自身在精神病院的经历:“医护人员对病人的问题要么只给出简短的回答,要么扭过头去,根本不回答。”即使有的病人试图讨好医生或护士,他们也只是敷衍了事或者不予理睬。
精神疾病患者所忍受的不仅是病症带来的折磨,还有社会的冷漠甚至虐待。因为精神病标签所带来的羞耻感,许多病人会刻意隐瞒自己生病的事实。有精神疾病生活经历的人通常报告说,他们感到被他们接触的许多卫生专业人员贬低、排斥和非人化。
在2003年英国精神病学研究所心理学系的一项研究报告中,研究人员发现耻辱感和歧视的后果是持久的,甚至可能使人丧失行为能力。
回到本文开头的那个场景,当人们想要证明自己的理智时,其实也是恐惧于污名化的后果:精神病人会被当成异类对待。精神病的诊断或许就不存在清晰的界限,无论是从疾病还是健康,任何人都需要融入社会、被人接纳。
参考文献:
On Being Sane In Insane Places ,David L. Rosenhan, 1973
《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The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The Hierarchical Taxonomy of Psychopathology (HiTOP): A dimensional alternative to traditional nosologies. Journal of Abnormal Psychology, 4, 454-477.
来源:huanqiukexue 环球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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