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改革开放以来,西方对中国的战略基本上包括三个方面:一、围堵和遏制中国崛起,至少防止中国挑战西方的霸权;二、鼓励中国进入西方主导的世界体系,不想失去中国,即不想让中国成为另外一个“苏联”;三、将中国改变成为一个类似西方的国家。但现在这些选项都没有用了。西方的新冷战思维是:既然西方没有能力围堵遏止中国,也没有能力改变中国,因此,一个可行的选择就是将中国变成另一个“苏联”,和中国进行一场新的冷战,这样西方至少可以团结起来,尽最大的努力遏止中国的扩张,并且也能孤立中国。
特朗普政府2017年12月以及美国国防部2018年1月分别发表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和《国防战略报告》,都直接称中国和俄罗斯是美国的主要战略竞争对手,并声称美国将聚集资源应对中俄的挑战。非常有意思的是,白宫新闻发言人把美国的这份国家战略报告,称之为美国“新时代的新国家安全战略”。这种称呼和中国领导人所提出“新时代”相呼应,其针对中国的目标昭然若揭。
和中国的新冷战会如何进行呢?这个问题需要去问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基辛格,但不是问基辛格本人,而是要去研读他的作品,研读他对国际关系史和世界外交史的科学分析和深刻洞见。基辛格在外交上是赤裸裸的现实主义。可以说,基辛格主义是马基雅维利主义在外交领域的体现。
人们可以把基辛格主义归纳为三条:一、无意识形态性,即不要用任何意识形态来分析国际关系和外交政策,国际关系的核心是赤裸裸的利益,尽管这种利益不仅仅是物质意义上的;二、无道德性,即不要用任何道德观来影响人们处理外交关系,今天的敌人可以是明天的朋友,今天的朋友可以是明天的敌人;三、手段上的马基雅维利主义,即目的证明手段正确,只要能够实现国家利益和国家利益的最大化,只要能够击败敌人,使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是正当的。
美国以什么对中国发动冷战
在特朗普刚刚当选总统的时候,美国传出基辛格在为新政府设计“联俄抗中”的思路。尽管“联俄抗中”因为特朗普的“通俄门”而中止,但这个思路是符合基辛格的逻辑的。“联俄抗中”要转化成实践并不那么容易,因为在漫长的冷战期间,美国社会累积起来的对苏联(俄罗斯)的仇恨,并没有那么容易消解。今天,“联俄抗中”不提了,但又出现了美国可以发动冷战的“抓手”,包括贸易战、朝鲜核危机、台湾、南海等问题。
很多人在思考如何赢得和美国的竞争甚至战争,主要还是从中美的武力冲突着眼的。不过,中美两国同为核大国,之间爆发大规模的热战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概率极低。即使发生冲突,也会只是局部性的,并且不会在本土,而在其他地区。即使像南海这样的地方,也不太会发生热战,因为南海岛礁是中国领土,攻击南海岛礁会被视为攻击中国本土。对美国来说,武力较量很重要,但武力较量只是为了更有效地进行一场新冷战。就美国与苏联冷战的成功经验来说,美国也会选择冷战,而非热战。
因此,对中国来说,不仅要化解热战的威胁,更要有勇气和美国打一场新冷战。要从最坏处着想,往最好处努力。一旦贸易战演变成为冷战,这会是一场全方位的冷战,包括朝鲜半岛,我国的台湾、南海、西藏、新疆以及“一带一路”、产业政策、开放政策、政治模式和意识形态等等,都会成为战场。
地缘政治的变迁可以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前些年大家都在讨论中美两国会不会陷入“修昔底德陷阱”。这个担心并非没有道理。正如哈佛大学教授、“修昔底德陷阱”理论的提出者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所领导的研究小组所发现的,自1500年以来,人类历史上经历了16次主要的权力转移,即从一个大国转移到另一个大国,有12次发生了战争,只有4次避免了战争。
就是说,中美之间的冲突乃至战争的概率是相当高的。正因为这样,多年来,中国提出了和美国建设新型大国关系的政策导向,目标就是要有意识地去避免“修昔底德陷阱”。但要避免这个陷阱,需要中美双方的共同努力。现在,美国开始贸易战,意图通过贸易战来拖慢甚至遏止中国的崛起。不过,今天的中国已经不同以往,有能力和美国较量。说穿了,冷战总比热战好。
最后,还是一句话,历史上,任何一个大国的大国地位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更不是别国给的,而是斗争出来的。中国亦然。
作者:郑永年(华南理工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学术委员会主席)
来源:正角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