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央行数字货币是异想天开吗？

来源：第一财经研究院

作者：伊夫·默施（Yves Mersch）/欧央行执委会成员、欧央行监事会副主席

来源：欧央行

整理：黄慧红/第一财经研究院研究员

摘要

*本文为欧央行执委会成员、欧央行监事会副主席伊夫·默施（Yves Mersch）在5月11日共识2020虚拟会议（Consensus 2020 virtual conference）上的致辞。 

国际清算银行对66个中央银行的最新调查显示，超过80％的国家正在研究中央银行数字货币（CBDC）。

欧央行就是其中之一。

这不是因为我们想跟上潮流，而是因为我们必须做好准备。准备接受有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快、以更具破坏性的方式改变支付和货币的金融技术创新。

我们是技术中立的。但是，如果我们的客户（欧洲人民）的支付行为发生了转变，我们希望通过保证他们对中央银行持有的欧元债权，来保留客户与货币最终所有者之间的直接联系。尽管现金经常受到负面指责，但需求并未减少。目前没有迹象表明公众愿意放弃现金有价值、可信赖的优势。但我们正为可能发生的变化积极准备着。

金融技术创新的一个影响可能是经济越来越无现金化，这样人们将无法再持有无风险的中央银行货币。可靠的货币获取将取决于私人零售基础设施的稳定性和效率。对货币本身的信任将源于对发行私人货币的中介的信任。

这就是中央银行要跟上金融技术发展步伐的原因之一。毕竟，自成立之初，提供安全的货币和可靠的支付方式一直是中央银行的一个使命和核心业务。欧洲央行也不例外。

因此我们应该向前看，考虑在未来中央银行是否需要向公众提供某种形式的数字货币。尽管在某些国家电子支付已经挤占了现金的使用（这些国家的货币似乎不如欧元有吸引力），但在欧元区却没有这种去现金化的趋势。欧元区所有交易中约有76％是现金交易，占所有支付总额的一半以上。欧元区对现金的需求目前超过名义GDP增长率。在危机时期，对现金的需求则更高。在今年3月中旬，流通中的纸币周增长几乎达到了历史最高点190亿欧元。

因此，欧央行对CBDC的讨论主要是分析性的。它是否以及何时成为一种政策辩论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家庭的偏好。我们始终愿意就货币和支付服务的形式进行创新。例如，如果人们明天表达了对塑料或塑质物钞票而不是传统纸质钞票的偏爱，我们将很乐意满足他们。同样，我们密切关注技术发展，并反思何种货币和支付类型是最适合日益数字化的经济需求的。

目前，我们缺乏具体的CBDC“商业案例”，这不应该也不会阻止我们认真探索CBDC的最佳设计，这样在我们决定发行数字货币时，我们才能够做好充分准备。为此，我们为欧洲体系内的CBDC上成立了一个工作组。

实际上，中央银行发行的大部分货币已经是数字化的，尽管没有被称为CBDC。例如我们通过批发信贷操作向对手方发行的大部分货币。目前，对央行的债权为获得数字央行货币提供了可能性。

将来可能发生的变化是谁有资格对央行持有债权。实际上，这是CBDC讨论的核心。

局限于有限金融对手方的批发CBDC在很大程度上将照常营业。但是，所有人都可以使用的零售CBDC将改变游戏规则。因此，零售CBDC现在是我们的重点。

根据欧盟法律中的授予原则（principle of conferral），建立CBDC需要坚实的法律基础。这里的一个主要考虑因素是零售CBDC是否可以且应该具有与纸币和硬币相同的法定货币地位。法定货币地位意味着CBDC必须在任何地点、任何条件下都是可用的，甚至是脱机状态下。如果没有法定货币地位，则需要在法律依据上予以澄清，以及CBDC与欧元纸币、硬币之间的关系，及相互兑换的过程。此外，也应该承认欧央行被授予发行欧元的专有权利也适用于数字发行。

零售CBDC可以基于以去中心化方式流通的数字通证，也就是没有中央账本，这使得面对中央银行时可以是匿名的，类似于现金。有人认为基于通证的数字货币可能无法保证完全匿名。如果真如此，那将不可避免地引发社会、政治和法律问题。我们目前正在研究使用中介机构促进CBDC流通以及交易处理可能引起的法律问题。我们在多大程度上允许将公法任务外包给私人实体？对此类实体进行监督的适当程度又是如何？

零售CBDC也可以基于在中央银行的存款账户。尽管涉及大量账户，但从技术角度来看这不算是特别的创新。对于欧元区，这基本上意味着活期存款账户的数量从大约1万个增加到3到5亿个之间。这种CBDC将使中央银行能够对用户之间的转移进行登记，从而可以防止洗钱和其他非法使用（或在如今的监管者看来是非法的），这具体取决于授予用户的隐私保护程度。

这只是设计CBDC许多方法中的两种。我们目前正在仔细研究各种选择，以评估它们对金融系统以及我们履行使命的能力的潜在影响——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

你们可能会疑惑，基于账户的CBDC技术已经广泛可用，但中央银行为什么仍未选择提供央行货币的零售渠道？主要原因是引入零售CBDC可能会对金融系统产生重大影响。

如果家庭能够以1比1的比率将商业银行存款转换为CBDC，那么他们可能会发现持有无风险的CBDC比银行存款更具吸引力。在系统性银行危机期间，这可能会引发数字银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生长，从而放大了此类危机的影响。

银行可以设法使其存款比中央银行更具吸引力。例如，它们可以提供央行以外的服务，包括支付账单或交叉销售金融保险产品。否则，即使没有危机，易于转换的CBDC也会挤出银行存款，从而导致银行业的脱媒。这可能对金融体系的结构以及央行履行核心职责，确保货币政策传导至实体经济中的能力产生深远的影响。

如果中央银行接受零售存款，它可能还必须提供贷款，随之而来有一系列后果。央行将需要启动面向客户的业务线。存款和放贷便利将要求中央银行承担反洗钱、消费者保护和保密等领域的合规责任。

一些人认为，这可能会增强货币主权，因为脱媒可以让金融系统更安全，削弱其货币创造的角色从而降低银行的道德风险。

但脱媒在经济上是无效的，在法律上也站不住脚。欧盟条约规定，欧央行必须在开放的市场经济中运行，这实质上反映了在优化资源配置上支持采用分散市场决策的政策选择。历史上央行进行经济资源配置的例子几乎都无关效率或良好的服务。此外，零售CBDC将造成权力过度集中于中央银行。

这些对金融系统潜在的不利影响似乎超过了引入零售CBDC所带来的收益。

那么，可以采取什么措施来减轻CBDC对金融系统的影响呢？

一种选择是以低于市场的利率为CBDC支付利息，从而激励非银机构更多地依赖市场化的选择而不是中央银行存款。但缺点是，在危机时期可能有必要实行高负利率，这可能引起公众的批评，并大大损害公众对央行以及储蓄的基本价值的信心。

另一种选择是分层回报制度。根据货币的功能，第一层为支付手段。中央银行必须避免设定较低或负的利率，以保持CBDC作为一种支付手段对公众的吸引力。第二层为价值贮存手段，央行可以通过设置无吸引力的利率来阻止人们使用它。但此类计划应借鉴多元汇率制度的经验。使用此类机制的影响还需要额外的全面调查。

因此，我们在CBDC上有很多问题需要讨论。

欧央行在监测技术的发展和使用时，尊重技术中立性。我们不为技术服务，而是技术为我们服务。只有当我们坚信数字货币是确保我们完成稳定货币必要和适当的条件时，才会引入数字货币。

同时，我们对数字创新和货币使用者不断变化的期望非常感兴趣，我们正在完善对CBDC的思考，无论是欧央行、欧元体系内还是在国际央行界。CBDC的设计选择不仅是技术问题，它们还具有政策和法律影响。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对每个细节都如此关注的原因。

如果时间到了，我们希望做好准备。我们也将做好准备。